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部门乡镇动态
奶奶针脚里的山河
发布日期:2025年09月05日 10:07 浏览:[] 作者:王卫谦 来源: 施甸融媒体中心 打印

老屋檐下的暖阳斜斜地落在奶奶膝头上,89岁高龄的她仍喜欢侍弄针线,总是把她针线簸箩里的旧布头翻来覆去比对,仿佛六十多年前的硝烟还沾在她指缝间。

我依靠着板壁静静地坐着,认真地看着她膝头上的竹篾针线簸箩,看她用豁口的顶针将棉线勒进粗布……那些年,这双手缝过九百多双布鞋、草鞋。

1941年的秋雨来得太早,瓦房村头的皂角树刚染黄就被炸得只剩半截焦枝。奶奶说那时天是灰色的,日本人的“铁蜻蜓”不停地在天上飞,而且还会“下蛋”,炸开的黑烟里裹着跳蚤。

三姑婆家的小囡染上不知名的“热病”,浑身滚烫地往井里栽,井台边结着一层血痂似的红锈。村公所通知大家赶紧去割青蒿来熏人、熏房子,防止疫病传染。在疫情严重的村子,上午你抬别人上山,下午别人就抬你上山了。

爷爷套上最后一匹骡子时,奶奶正把麻线咬在齿间。草鞋粗粝的纹路磨破她浮肿的指腹,血珠子渗进稻草芯,在布面上洇出褐色的花。县里头来的人说这是支前任务,可没说有身孕的妇人该歇晌。檐角的蛛网在爆炸声里瑟瑟发抖,她总疑心自己缝的不是鞋底,是把碎成八瓣的日月重新缀起来。

最瘆人的是黎明前的寂静。骡铃铛的脆响撞破浓雾时,奶奶总要摸黑去灶房煨红糖水。因为爷爷送支前物资见着死人吃不下饭,所以要喝红糖水。

爷爷裹着湿漉漉的蓑衣蹲在门槛外喝,骡子鼻孔喷出的白气混着焦煳味,分不清是火药味还是人肉味。

瘸腿的老马独自撞开院门,鬃毛里嵌着半块弹片,爷爷的弟弟去领这匹完成支前任务的老马,却没回来。我们家送去支前的几匹骡马,就回来了一匹,腿还瘸了。

胜利那日,仁和桥挤满了绿眼珠的大洋兵。奶奶抱着不足周岁的父亲站在晒场边,看着喝得醉醺醺的美国大兵把威士忌浇在钢盔里。当宪兵队的皮靴声由远及近时,所有人又缩回了残破的屋檐下,二爷爷就是被这样的脚步声拖走的,他穿着捡来的破军装,宪兵以为他是逃兵。

二爷爷在军队受训了一个月,查无此人后被放了出来。出来后,整个人就像魔怔了一样,嘴里咿咿呀呀哼着“一、二、一,一、二、一”,有人喊他名字便双脚并齐大声答“有!有!”,仿佛五脏六腑都被刺刀挑成了烂棉絮。

如今奶奶纳鞋底仍要蘸唾沫,说这样线脚才服帖。2009年4月底,我陪美国史迪威将军的孙子约瑟夫•史迪威和史迪威将军的外孙约翰•伊斯特布鲁克两人参观保山博物馆时,看到同样的草鞋躺在玻璃柜里,标签上写着“滇西民众支前文物”,忽然想起那些血染的稻草,原是替山河缝补过伤口。